湖堤很长,像一条缀着流苏的锦带,波光鳞鳞的湖水就是那绚烂的流苏,在宁静中纠缠着漂泊,放眼望出,远处的鄱阳湖大桥横跨湖面,令时空骤然拉近,令遥远成为咫尺。泾渭分明的蓝黄分界线似利刃横亘其间,蔚蓝的湖水无奈地偎身江水之畔,一路随行,在不可见的远方融入江水怀中,滚滚而去。
湖堤虽长,终是线段型的,两头各有一座小山矗立,仿佛彩带的两个绣球,或是可想象成舞动着的流星锤。小山裸向湖的一面均是嶙峋峭拔,经年苍桑,岩底的空穴迎风鼓浪,悬壁之上,忽现从岩隙间顽强挣扎而出的绿,不只是草和藤蔓,更有瘦削而千姿百态的古乔木,有的岸然挺拔,有的崖壁倒挂。危崖、绿树、苍藤、碧水,相互映衬,自成佳趣。两山便是上、下石钟山了。站立行驶江湖的船上,欣赏湖畔小城的名山胜水,远似泼墨,近如工笔。
“鄱湖浪击千年,江湖水分两色”,自然风光无限,诗情画意已是浓烈醇厚了,但却不是极致,其灵动的气质更来源于灵动的变化:山花烂漫之时,浩渺湖面一汪春水春潮,粼粼清波漾动,间或江豚从水中窜跃而出,令盈盈鄱湖透着燥动的激情。仲夏夕阳时,堤下湖湾早已人声喧嚷,一片沸腾,红男绿女、幼稚顽童汇聚水中,奋臂击水,纵情嬉戏,搅动得湖畔喧嚣而旺盛。待秋风吹至,水枯裸露、河床龟裂,一切遮掩的丑陋暴露无遗,不知何处飘来的落叶,在风中打着旋涡,轻飘飘地落入湖中,浮向不知所终的他乡,让人生出许多宿命的感慨。而漫天大雪中,湖水宁静地承载、包容着白皑皑一片,远处的货轮缓缓地前行,浅湾的渔船迎风独立,一切仿佛静止,一切又都蕴涵着潜流。漫步在四季的湖堤上,就像浏览着人生的四季,令你不由地遐想,不由地思索。
最能挑动古朴情结的当然是那晚归的渔船了。远际红日徐徐下沉,映染半片湖水,天是温柔的,水是温柔的,扁舟叶叶、白帆点点的湖面充满浓郁的水乡风情。随处可见斑驳的渔船上空,鼓涨着角形的帆,有精壮的船家持梢站立船尾,船如叶飘浮,船头竹蒿上晾晒着滴着水珠的鱼网和挂钩,有健美的妇人或收网、或洗衣、或静坐纳鞋,黝黑的船家脸上写着满载而归的喜悦,也有历险归航的轻松,都呈现出一种豁达的宁静。这种朴素的劳动场景是如此美轮美奂,生活本质原来是这样可亲可爱,你的胸中于是涌出欲吟咏歌赋的冲动。
嬉戏堤下浅湾的候鸟给鄱阳湖增添了无尽的生机和韵味。入冬以后,湖水退去,堤下露出大片湖滩,洁白无瑕的天鹅、高足曲项的白鹳、还有成群的大雁和各种水鸟,纷纷翩然飞至,有悠闲漫步的,有展翅翱翔的,有欢舞低空的,都是那么的生态和自然。忽然,一声过往船只的笛鸣,立即惊鸿一片,遥遥地星布空中,片刻,见并无伤害之意,便又倏地群落洲畔,几只胆大的候鸟甚至停落在泊湾帆船高高的桅杆上,居高临下,俯视一切。鄱阳湖湿地保护几年便见成效,那曾经危及候鸟生存的枪声早已停息,那逐渐恶化的环境得到改良,人鸟相处,和谐共存。
傍晚的湖堤,是小城居民休闲的好去处。有居家漫步的,有中老年人快步疾行的,有少儿欢快其间,或打羽毛球,或踢健子的,湖堤之上到处徜徉着平凡的欢乐。勤劳的主妇,挽袖提裤,沿湖边一字排开,一边家长里短,一边洗着衣物,挥舞的棒槌击打出生活的节奏。稍偏的一角,悠闲的钓者,抛出长长的甩钩,吸上一支烟,持杆静候,也许几个小时并无动静,终是会心满意足地收钩回返。夜已渐深,湖堤开始成为孕育爱情的绝佳场所,那微波拍击岸堤如回旋不息的轻音乐,湖面如平滑的镜面,仿佛可以踏行其上,夏夜习习清风,轻抚而来,熨贴而凉爽。月光、水光、渔船透出的渔火,还有远处偶行客轮仓内繁华而陌生的通明,都令人浮想联翩,令湖堤暧昧而柔情。在这样的氛围、这样的情境下,相爱是那么自然,堤上随处可见缓行的情侣,牵手或相拥着,情话绵绵,爱意绵绵。
这样的景致只是1998年以后,中央实施长江固岸工程才有的。过去的湖堤,只是矮矮的土堤,小城只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。湖水在人们眼中曾是灾厄,十年九涝,每年枯水季节就开始琢磨着是丰水年还是枯水年,如逢水势渐涨,便思索着临时搬迁之处,记挂着当年的活计又少了多少,政府之人考虑救灾,普通百姓思索活计,工人想着又要少多少工资,湖堤旁常可见忧郁的行人,行色匆匆,谈论的话题实际而沉重。偶有枯水之年,便不亦乐乎,全城人颇似农人一样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,哪里还有闲情逸致。那些岁月,与湖为畔,是世代的悲哀,是无奈的选择。现时的变化,不由令那亲历曾经苦难的人们感慨万千,仿佛又见当年人海大战,抗洪堆包的悲壮场面,终是相信那人定胜天的豪迈誓言。
漫步湖堤,或思、或想、或淡泊、或凝重,一切随心,一切随缘。入目的处处是景,入心的处处是情。或许,那远处的目光正将你尽收眼底,并与身边的景、身边的人一起,生出许多的想象,正所谓,“你在桥上看风景,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,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,你装饰了别人的梦。”不由便入了画中。
发表于2009年9月1日《光华时报》
















